莫折木辛

随心随性的天雷滚滚。
拒绝mdzs、cql、xz和mxtx粉。
大家各自安好。莫挨我。

【日月】魂归梦 · 谈

*私设ooc有,设定是皂海荼罗大阵被破之前

*不是刀不是糖,就是聊聊天。(某种层面上来说算糖?

===

 

第一片雪花才飘下的时候,谈无欲刚挑着灯从外面回来。

将手里提着的灯笼放在地上,他伸手,在死寂茫然的黑夜中推开朱漆斑驳的木门,吱呀拖曳的声响彻了寒宵。好比这暗夜一般深沉的衣摆翩跹过高高的门槛,沉稳的脚步踏在地上几近无声,欲阖门的动作一顿,还是收回了手,转而去点上了桌上燃剩的半根银烛,让一豆灯火照着光影摇摆,暖了半分心田。

坐在桌后,他翻开桌上倒扣着的茶杯,本想倒杯茶来喝,手才摸上壶把就被那凉透骨的温度给劝退,只得又起身去,燃起炭炉,架上铜壶,烧起了热水。

等着水滚还有一段时间,谈无欲坐下来,看着眼前敞开的门外那无边际可言的黑暗,无声的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何故,这些日子以来,太阳像是消失了一样,黑夜白天不分,晨昏不明,三光尽失,不仅万物萎靡,更跑出了许多邪魔妖孽。

想也是什么潜藏的暗势力又出来作妖,这下素还真有的忙了。

念及那个就没安生过的同梯,他不由摇头,嘴边一抹浅笑,看着格外的苦涩。

若是昔日功体在身,如今他说不定还能去帮素还真一帮,可叹现在他已然是个全无用处的废人,隐居一隅之所在,也就勉强靠着五行阵法抵挡那些妖魔不入侵,保个命罢了。

今天再去外围加固阵法,又走远了些,替那些零散居住在附近的百姓也布了几个驱魔的阵,从外人的嘴里,谈无欲零星的听着他们谈论近日武林道上发生的事,说前段时日波旬乱世,这才刚刚结束,又黑云掩天,太阳都给搞没了,这还活个啥?

你们放心,再过不久,一定会有应对之法的。

没想到向来言词尖锐的自己也有温声安慰人的一天,谈无欲说话的时候,垂着眼眸,心里暗暗的有些好笑。对方听了,看了他好几眼。

你想说什么?

他眼睛尖,心眼儿细,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心思。那个被小妖伤了胳膊的男人支吾了两声,望着给自己包扎的人一身仙风道骨,又会布阵又懂医术,说

我看得出来先生是有能耐的人,心肠也好,您要是愿意跟随鷇音子他们,说不定就是个正道栋梁,能有一番大作为呢。

男人的内室拽了拽他的衣服,谴责的瞪了他一眼。

这个乱世,正道栋梁四个字代表的就是个死,明哲保身尚来之不及,有几个人愿意为别人去奉献自己?人家有能耐还愿意救你已是不易,怎么还能怂恿别人去送死?

将二人言语表情尽收眼底,谈无欲一怔,随即便笑笑,说我没什么本事,只是看过几本书,识得些简单的阵法,略通些歧黄之术罢了,除此之外,我就是个和你们一样的普通人。

他说完,又是一顿,问道

你们说的鷇音子,是什么人?

张开五指又握起,除了伤口还有些疼痛,手臂已无大碍,内心赞叹这先生的医术实在是玄妙,男人接过内室倒来的茶恭恭敬敬的递过去,说鷇音子是如今的正道领袖,为人忠勇重义,气度不凡,可是听说他日前刺杀逆海崇帆的天谕,现在被擒了,听说要将他祭天呢,唉。

哦…那真是可惜了。

谈无欲听了,点了下头,该做的都做了,起身就要告辞。夫妻二人感谢他,家中却也无甚长物,便拿出一包茶叶来相赠,说是清前山上摘的野茶,虽比不得龙井红袍之类的精贵,味道却也不错。谈无欲没拒绝,收下道了声谢后便提着来时的那盏灯笼回去了。

朔风呼啸着从门前刮过,挟带一阵幽冷寒意逡巡在不大的室内,几可彻骨。身边的炉子里烧得通红的炭火噼啪作响了几声,炸开些火花星子,壶嘴里不断向外涌出滚烫的热气,雾袅袅的一片,沸腾的水在铜壶里不安的躁动着,连带着这个不知道应该是白天还是夜晚的黑夜里,都一并失了静谧。揭开茶壶盖后往里面放了些茶叶,揽袖提壶往里面倒上热水,又啪嗒一声将壶盖盖上,封住了向外散开的茶香。

趁着茶叶泡开的这段时间,他倚在桌边,单手支着额角,忽然觉得有些累了。想想也是好笑,他这一天又没做什么,不过是走远了些,怎么回来不过泡一壶茶,就觉得如此疲乏了?

上挑的凤眼掩下一双乌黑的长睫,谈无欲望着门外面,眼前只有框死的一片暗夜,耳边也就只有北风的声音依旧在狂啸,之前明明落在手上的雪啊,却是怎么都不见落下来。

该是一场大雪。

他想着,隐隐的好像闻见了茶香味,幽幽的,淡淡的,像是兰花的味道,又有点像莲花。沉重的眼睫眨了又眨,终是不堪负荷,轻轻的掩上了。

歇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闭上眼之后,本应是空白一片的脑海却如同一方缓缓拉开的幕布,接连不断的开始上映着许多他早已忘记,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的陈年旧事,是在半斗坪上修行的岁月,是入世后的跌宕起伏,是彻悟后的心如明镜,再到如今孑然一身,踽踽独行。这一路走来得到了太多,失去的也太多了,有谁能从开头伴他至末尾,有谁贯穿他这一生,让他这每一段不同的人生串联在一起呢?

还是不想了,不想了。

再抬眼,原以为眼前仍旧还是一方框住的漫长黑夜,什么都不会改变,可就在睁开眼睛的那个刹那,几缕雪白的发丝骤然飘举在眼界里,天地也为之寂静。弹指一挥间的短暂后,寒风依旧凛冽狂嗥,为幕的黑夜中纷纷而下着鹅毛般的大雪,每一片雪花,看在眼里都那么的清晰,层层叠叠的堆砌在他的门外,映着门边的人一身白衣幽冷,几分清寒冻骨,只有嘴角边的那个笑,看来的双眼中,带着一点三春般的暖。

谈无欲一怔,眼睫快速的眨了两下,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人并没有消失,他便发问,细眉一蹙,看着来人散发不整的样子,更添了几分疑惑。

“还穿成这样?”

莲花冠呢?拂尘呢?怎么衣上还有血迹?

再看向门外纷纷扬扬的大雪,也没见他撑伞,谈无欲又问

“你冒雪来的?”

一直不语的素还真对着他笑笑,说

“你一次问这么多个问题,我要先回答哪个才好?”

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谈无欲低下眼,好像是想再问句什么,可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素还真了然,广袖拖在身边,慢慢的朝着桌边另一侧走过去坐下了,说

“想来不就来了吗,我想你想的紧,出门的太急,忘记换衣了。雪,是我到的时候才下的。好大的雪啊…”

他看着门外大雪悠悠的叹,面上一派淡然。

听他前面半句话,谈无欲本想皱着眉说他两句,可听完了后,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对方说得太淡然太理所应当,如果自己责怪了,反而好像显得自己是更在乎的那一个了。转头瞧了素还真一眼,他一边伸手去贴茶壶,一边问

“什么时候到的?”

壶身还是热的,贴久了还有些烫手。

“才到不久罢了。”

谈无欲轻轻的点头,想给他倒杯茶,可桌上就只有一个他平常用的杯子。他想想,还是倒上一盅热茶推过去,轻声说

“喝茶。”

素还真看着,笑着摇摇头,说不喝了。

“怎么,你不是最喜欢喝茶的吗?还是说你弃嫌我白屋贫寒,拿不出好茶叶来招待你?”

“你给我的,都是最好的,素某珍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弃嫌呢?”

说不喝,但素还真还是将茶杯端在了手里,白雾缭绕间,他看着清汤翠色的茶水在瓷杯里晃动,眼波亦随着摇晃,失神一般的道

“要是可以…我也想就这么一辈子不问世事的坐在你身边,哪怕就这样喝茶喝一百年,我都甘之如饴。”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没,没什么。”

他将茶盏放在桌边,笑问道

“近来过的好吗?俗事缠身,一直找不到时间来探望你,是师兄不好。”

忽然听他以师兄自称,谈无欲心一跳,说

“有什么好不好的,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以前怎么过,现在不就怎么过?倒是你…和我这闲人不同,想必是一天都清静不下来。”

他后面的话说得缓慢,上扬的语调也降低了不少,闷闷沉沉的。冷风吹过身边,将他身前披散的发都拂去了身后,素还真看见他在说完后小小的瑟缩了一下,胸膛起伏着,好像是无声的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自唇间散开热息一阵,火烛光下不甚清楚。风雪交加的时候,他身上却仍是那几件轻薄的衣裳,宽袍大袖空落落的罩在身上,掩不住一身清癯

没了功体庇护,他再也不能以月为铺,以寒为衾,一袭单衣便可惯看秋霜风雪,素还真记得,功力未精进之前,他的师弟是整个山上最怕冷的那个,秋天才到,凉风才起,他的床上就已经盖上了厚厚的棉被,每天早晚练功的时候,都恨不得把所有的衣服都给穿上。师尊说他,说习武之人这点风霜都经受不起怎么成大器?你看看你师兄。他就生气,咬着牙穿着单衣在刺骨的寒风里瑟瑟发抖,再不说一个冷字。素还真看得心疼啊,脱了外袍要去给他披上,被他狠狠的推得往后踉跄好几步,说我才不要你可怜。彼时年纪小,被拒绝了的素还真对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辩白才好,说我不是可怜你他一定不信,可他们之间,除此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垂下长长的眼睫,素还真站起身,走到谈无欲身边去,脱了外衫轻轻的给他披上。谈无欲一顿,当即要起身拒绝,却被按着肩膀,容不得他推脱。

“天寒地冻,你如今比不得从前,怎么也不多添一件衣。”

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又拢起,谈无欲说

“素还真,我不要你可怜我。”

“非也、非也。”

拍了下他的肩膀,素还真说

“师弟畏寒,师兄一直记得。素某从来不是可怜你,从前是,现在也是。我…只是心疼你。”

那时秋霜倾覆,再过不久时候就是雪济群山,他心疼他明明不耐风寒萧瑟却为了师尊的一句话咬牙顽抗,往后的岁月里再大的风雪,再冷的三九天,也再不撒娇一般的和自己小声的抱怨,说一句师兄,我冷。今朝冰天雪窑,寒宵砭骨,他心疼他傲骨嶙峋,纵然此身已非彼时身,却固守一份凛然的骨气,不愿折腰于朔风之中。

从来都不是可怜,只是心疼罢了。只可惜初时这两个字说不出口,只能被推离,那既然如今说出来了,就再不容拒绝。

对于素还真的话,谈无欲没有回应,他的眼睫低垂着,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听见,却也没有再推辞素还真的好意。因为雪确实很大,他也确实很冷,从前是,现在也是。

没有盼望着他能给自己一个什么回的素还真坐回去,望着门外,开始和他聊起了以前的日子。

“师弟,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在半斗坪上,每年一到冬天下了大雪后,咱们就总是找不到水喝,煮饭都是拿雪水煮的。”

“哈。记得啊,怎么会不记得。”

师兄弟三个人都不怎么喜欢冬天,除了冬天很冷山上的破房子还漏风被子也不够暖和外,就是每年大雪过后,他们常去打水的那条河就会彻底的结上冰,石头砸都砸不破。师尊不管他们,平日里都是师兄弟三个一人担一天水,可到了冬天就必须要两个人去才行,素还真是大师兄,要照顾下面两个小师弟,一天天的不是带着谈无欲就是带着无忌,反正他是一天都躲不过。带着无忌的时候还好一点,两个人齐心协力还能砸碎点冰装回去,火上煮化了也能用,带着谈无欲的时候就要命了,他一到外面来就冷得整个人都打哆嗦,一双手凉得和冰没有区别,素还真哪儿还敢让他动手?只好自己一个人蹲在河面上咚咚咚的敲上半天。可就是这样,那点冰化开的水又怎么够四个人用呢?他没法子,只好牵着师弟往回走,谈无欲就把他手甩开,说你手冰死了,别牵着我。素还真委屈巴巴的说我还不是为了你这么辛苦受冻的?师弟啊你怎么能嫌弃师兄呢!他说罢,直接就把手伸进了师弟的衣领子里,激得谈无欲浑身一震,立马抬手就去打他。

八趾麒麟来到厨房,一掀开水缸盖子发现里面空的,咂着嘴问水呢?素还真指了指一边的水桶里那白皑皑的雪,说喏,师尊你自个儿挖一勺嘴里嚼吧嚼吧,也和水差不多了。

八趾麒麟:你个逆徒?你就这么对师尊的吗?无欲呢?无欲你也这么对师尊吗?

素还真那时候有点小叛逆,他看着这个整天除了吃饭和要洗澡的时候才想起来还有三个徒儿的师尊,又想想拿手去捧雪结果双手都冻到发红发抖的师弟,当即脸上一黑,说师尊,您要不满意,我可以换一桶冰给您嚼,怎么样,要不要换?八趾麒麟和徒儿大眼瞪小眼的憋了半天后,拿碗舀了一碗雪走了。谈无欲看着,扯了扯素还真的衣袖,说你对师尊也太不尊重了些。素还真拉起他的手贴在颈项间捂着,倒抽了一口凉气后说,师尊说我逆徒没关系,你为他这么尽心尽力了,师兄断不能也让你受委屈。无忌在一边凉凉的瞅着好像当自己不存在的两个师兄,说大师兄二师兄,我要做饭了,你们走开行不行?

东逝水,西飞日。年易失,时难得。

往者早已不可谏,如今他们也只有静坐在此,黯然追忆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光阴。壶里的热茶已经失了温度,本就只剩半截的银烛又消融了一截,朔风吹无度,白雪自纷飞。

短暂的沉默过后,谈无欲开口了,低低的问

“素还真,你来,到底为了什么?”

素还真说

“不为什么。我就想看看你,和你说说话。”

“就这样?”

“就这样。”

“你想说多久?”

“嗯…”

夜色茫茫,昼夜不分让时辰错乱,谁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他看向桌上摇曳火光的残烛,道

“就这根蜡烛烧完了为止吧。”

“那你想说些什么呢?”

“不如就说说以前的事吧。”

他说着,笑着浅叹一声,道

“活得太久,经历的太多,我都快忘了咱们也曾有过一段什么事都不用操心的赋闲时候了。”

那时候,除了演武看书,没什么天下大事让他们操心,再波涛汹涌的滚滚红尘纵是翻上了天也卷不上那一座小小的半斗坪上去,素还真就只是素还真,谈无欲就只是谈无欲,他叫一声师弟,就会有人回头来应他,唤他一声师兄。是春日里花树底下倚干眠憩,谁先醒来,就要作弄一番没醒的另一人;是夏日里水边持剑比武,要分个高低上下,最后却都丢了剑嬉闹着泼了对方一头一身的水;是孟秋时节最小的师弟一手牵着一个师兄,偷了师尊的钱袋子下山去集市上玩,买糖买果子,还不忘买一壶酒回去抚慰要吹胡子瞪眼睛的师尊;又是冬天师兄弟缩在一床被子里,他偷偷的拿出师尊珍藏的好酒,说烈酒可驱寒,咱们一人喝一点就不冷了,结果他只抿了一口,立马直挺挺的倒下不省人事,吓得一边的两个师弟还以为他归西了。

谈无欲笑了,说我如今也很闲适,赏春华秋月,看夏花冬雪,温茗焚香且为乐,闲敲棋子落灯花。素还真也笑,说劣者历经百年春秋,什么景色没看过?有无数人为我泡过茶,也有无数人与我下过棋,可他们,终究都不是你。

我有什么好的?

谈无欲转过眼去笑,不去看他,说

“我从小就爱和你作对,长大了还和你作对,不管做什么都变着法儿的想要压你一头,你说这样的我,有什么好的呢?”

素还真摇头,脸上依旧是笑着的,说你其实一点都不好。

“你我同入师门,山上数十年寒暑,我从小伴你到大,对你付出那么多,可你好像只将我当做一个竞争的对手,明明年幼的时候也会拉着我的衣摆,师兄长师兄短的。当你铁了心要和我作对的时候啊,真的一点也不好。曾经我也对你有过埋怨,但这些早已都过去了。其实不管你做过什么,别人看来好不好,你自己看来好不好,素某只觉得,是你,就都好。”

“只要是谈无欲,素还真就觉得都好。”

他轻声的说着,谈无欲听了,眼睫微微颤动着,想起了曾与素还真所著的那两本书

——谈悟红尘欲,素观江湖真。

是啊,数十寒暑,自小到大,最天真无邪的时光,最幼稚可笑的模样,只有他们才会清楚了解对方的一切,大到心思想法,小到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了然于胸。沏一碗茶共饮,同盘而餐,抵足而眠,一起看过阴晴雨雪,夜间秉烛诉过衷肠,纵不曾说过心悦二字,可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承诺,早已比一句喜欢来得更为深重。

——师弟、师弟。就算入世了,师兄也要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们永远不分开。

——那要是分开了呢?

——那我就去找你!不管多远,无论发生什么,师兄都去找你。

后来啊,此身同在江湖,此心却早已分离。

红尘啊红尘,翻腾几波风浪,吞噬多少初心。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本该无欲,本该还真,奈何曾深堕欲网,奈何身染尘埃,哪怕返璞归真,他们也再不可能是半斗坪上的素还真与谈无欲,再不可能他叫一声师弟,自己便什么也不想的应他一声师兄。

不知红尘,方念红尘;既入红尘,厌倦红尘;化外红尘,脱俗还真。

“都过去了。好的坏的,一切都过去了。”

他转头看着素还真,淡淡的说

“哪怕是在你记忆中的我,也该过去了。”

谁都不该对曾经有所留恋,谁都不该固执的流连在荏苒而过的时光中,人对过往有太多的眷恋,只会拖慢前行的脚步,困锁于井底,窥不见无垠的天。谈无欲执着过,所以他迷茫过,在方寸之地里圈圈绕绕,悟不透一点灵光。他相信,素还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他是曾经放下过的,所以他有了他的鹣鲽之情,有了他的伉俪情深。

“放下了,就别再拿起了。”

素还真平淡的回望着那双对上自己曾有过七情六欲的种种,而如今却淡然的好似无波平湖一般的双眼,说素某这一生拿起过很多,也放下过很多,唯有你,是我始终不曾放下过的。你一直就在我心里,随我生而生,至我死而死,何谈拿起,谈何放下过?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却不在其中。我若立于巅,你便随我于云端,我若跌入谷,你便同我入深渊。”

谈无欲眨了下眼,问,那我到底是你的什么呢?

素还真微微一笑,说,你是我的梦。一个过去与未来的梦。触手可得,又遥不可及。或许这一辈子我都无法追上,又或许只要我闭上眼,就能归来。

未入世前的同修岁月早已是不可重来,只有午夜梦回才能得温几分感切,明知不可能,素还真却依旧反复的肖想着一个梦,梦里莲冠不再,拂尘闲挂,他在桌前沏一盏茶,茶香烟煴间执子与支颔浅思的人对弈一局珍珑,窗棂外鸟雀声声,庭院里飞花簌簌,往来好友三四位,作客此间只二人,春困眠三竿,逢夏听蝉鸣,秋来数落叶,数九拥衾暖,再不管纷扰江湖几多争,只惯看霁月清风一色白。

他最初的梦,他最终的梦。

“师弟,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又会作何选择呢?”

“你也说了如果,这个回答,会有意义吗?”

“我想听,不就是意义了吗?”

谈无欲垂眸,说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嗯,说得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啊…可是无欲,就算你我江河湖海各自离去,你又真的能与我相忘吗?”

眼睫重重的眨下,谈无欲晦默不语,终只能黯然一笑。

其实,他不能。

他从来都知道,素还真也知道,他们都不能。如果可以,就不会有今日这一番对谈。

不如相忘于江湖,说来轻松,却也唯有当事者才明白,比起濡沫间苟延残喘,相忘更难过登天。

这一番话终了,桌上残烛将尽,门外积雪也快要堆过了门槛,素还真起身,看着门外的半分光亮都没有的黑夜,叹了口气,说

“时间到了,素某该走了。临别之际,你还是不愿再唤我一声师兄吗?”

谈无欲不说话,长长的睫毛在微弱的火光照耀中于眼下投下两小片阴影,似乎是在颤动。

素还真看着他那沉默不语的样子笑了笑,有些无奈的道

“你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世人皆知晓月才子果决雷厉,激越如火,沉冷似冰,却鲜少有人知道,其实那样果断的脱俗仙子,也有这般纠结犹豫,进退不语的时候。当然没多少人会知道,因为他这副模样,从来只有在面对素还真的时候,才会显露。

“以前你每次一不说话,师兄都头疼得紧,我知道不允诺你些什么,你是不会开口的。这次,你想要什么呢?”

还坐在桌边的人嘴角轻勾,笑意几分隐在眼底,几分留在心里,说

“...日属阳,月属阴,日月合力诛百邪,阴阳调配灭千魔。今三光尽掩,日月无踪,阴阳不调,万物萎靡,致魔氛四起,妖孽横行。只要你能使光明重现,我就再唤你一声。”

“哈,此话当真?”

“绝不虚言。”

“好。”

走到门边去,素还真转头看着谈无欲,笑道

“当那点烛光熄灭,我就还你一个朗朗晴天!”

他言罢,便提步迈向了那无边的黑暗,好似再无可留恋。谈无欲心里猛地一跳,有些慌张的追问道

“你要去哪?”

然一袭青花白衣的人再不回头来看他,挺拔的背影深入在风雪之中,毅然也只如风清月白,乾坤当道,只由号号寒风吹来其诗语,念道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就在音落声绝的那个瞬间,桌上挣扎的残光化为一缕青烟直通九霄,天际外一道骄阳穿透云层点亮了众生希望,恰照他霜雪之上一身磊落辉白。

左胸下猛地像是被银针透心而过,那尖锐的疼痛几乎要让人忘记了呼吸。谈无欲睁大了双眼,默然看着门外身形随风而散的素还真,在他回头对着自己清浅一笑的时候,眼眶里骤然落下了两滴泪,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

吱呀——

门板被风吹动的噪音突然响起,谈无欲一惊,从伏首的手臂间抬起头来,茫然无措的看着对座的位子,一时竟分不清哪里才是梦。他转过头,看见炉子里的炭火灭了,壶里的茶还没来得及倒一杯便已凉了个彻底,而桌上的银烛也早就融成了一滩。可门外所看到的,已不再是茫茫黑夜,而是雪停后朗朗的一片晴天,在烈阳之下,皑皑白雪素裹着大地,眼中看得分明。肩上滑落下一袭素白,他接住了,是一件青花白底的衣袍,领口处,还有着一些未洗去的血迹。

一阵冷风吹来,面上几多寒凉,他不解的探手去摸,却是满手湿润。

谁才是梦,梦又是谁?

踉跄着起身走去门边,他朝着门外缓缓的伸出手,雪虽然停了,风却仍旧在吹,它不知从何处吹来,带着百转四溢的莲香拂了谈无欲满身,又挟着散若齑粉的灰烬,盈入他的怀里。就在这个时候,谈无欲忽然想起了好多好多年前,素还真将他抱在怀里,跟他说

——师弟、师弟。就算入世了,师兄也要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们永远不分开。

——那要是分开了呢?

——那我就去找你!不管多远,无论发生什么,师兄都去找你。

 

“...师兄?”

 

 (完)

===

怠惰了好多好多天我终于把这篇写出来啦!因为老素一魂被焚其实真的超级危险,而鷇子天火焚身的时候当时就觉得,哇,好虐,好烫,在看人世这最后一眼之前,素还真会有什么留恋吗?然后我就想到了退隐的老谈,也就有了这个脑洞。因为火好烫,所以谈谈这是下雪的(什么鬼...,然后最后李清照的渔家傲里吹取三山去,三山是神仙住的地方,谈谈仙子嘛,我就乱用了。一魂归梦,谈谈就是最美的梦。素还真的,我的。

本来这个系列还有个云玉篇,鸽了。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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